我叫马大志,最早参加过徐州会战,粤军步兵连下士，但他们只叫我蛇屁股。
因为总揣着那把菜刀，别在后腰，像条垂死的蛇尾巴。他们笑，我也就跟着笑。笑容在这禅达的雨里泡得发胀，像溃烂的伤口。
我原是个厨子。广州城里，我的炒锅能颠起半城烟火。现在？现在我只记得南天门的泥土味，和炮火燎过之后，焦糊的空气中那点像烧过头的锅巴的气息。
我们是一群丢了魂的野狗，被龙文章那个疯子用一根叫“回家”的骨头牵着走。他嘶吼，他跳跃，他像个跳大神的，从我们这群烂泥里，硬是要榨出几分人样来。
我的团，我的团啊。
迷龙那东北佬的膀子，能扛起一个家的重量；不辣唱着他永远跑调的花鼓戏，把湖南的山歌扔进怒江；要麻的川音，像辣椒面撒在伤口上，疼，却让你知道自己还活着。还有孟烦了那瘸子，他的眼睛里窝着全中国的悲凉，嘴却比我的刀还利。
我们吵，我们抢，我们为一块压缩饼干能打出脑浆子。可当炮弹砸下来的时候，我们会不约而同地，把身子往彼此那边挪一寸。就那一寸，是活着的全部道理。
我这把刀，切过日军的喉咙，也削过溃烂的腐肉。更多时候，它安静地贴着我，像我早已失去的，故乡的温度。龙文章说，我们得站着死。可我们大多数时候是趴着的，在泥水里，在弹坑里，像蛆一样蠕动求生。可就是这群蛆，用脊梁骨，硬是顶住了钢铁洪流。
死啦死啦说，他在找我们失散的魂。我想他找到了。那魂不在青天白日里，就在我们这群残兵败将的呼吸之间。是阿译长官跑调的歌声，是郝兽医永远救不活人却永远伸出的手，是豆饼背着沉重机枪时，那压不弯的膝盖。
我们守的不是一座桥，一个阵地。我们守的，是心里那点还没凉透的东西。像我的刀，磨了又磨，刃上总还留着一点光，映得出怒江对岸，那一点点微茫的春天。
后来啊，仗打完了。有些人回家了，有些人永远留在了南天门的雾里。我的刀再没切过菜，它锈在了禅达的雨季里，像我锈住的记忆。我只记得，我们曾经在一起。像一锅乱炖，泥沙俱下，却咕嘟咕嘟地，沸腾过。我的团长，他带我们找到了魂。那魂，就是彼此。我们是一群，他妈的，骄傲的残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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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 此貼由valen重新編輯：2025-11-12 10:31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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